散席,自然是众人先恭送皇帝离去,其余人才敢动。
然而皇帝没回乾清宫,而是走去皇后寝殿门口候着,待皇后来了,才和皇后一同进殿。
皇后见他做足了姿态,便不好再跟他计较。嫁给他几十年来,尤其是他登基后这十二年来,他惯是如此。他如今是皇帝,堂堂皇帝做小伏低,她必须好好接住。古语道“至亲至疏夫妻”,每逢这时,便是她与他的至疏时刻。
帝后二人在炕上隔着炕桌儿坐了,皇帝打量着皇后脸色仍不晴朗,便将屁股挪一挪,让出个空儿,拍一拍,请皇后来坐。
皇后道:“去那里挤着做什么?难道那里格外香些?”
皇帝便嘻嘻笑,将桌上茶水往皇后手边送送:“喝口茶,消消气儿。”他明知她生气,却回避着,不提她是为什么事生气。
皇后道:“我喝不下。镜静今日来,总共吃了没有几口饭,女儿吃不下,你要我这做母亲的如何吃得下喝得下?”
皇帝道:“她家的事,牵扯着国事,你别管。”言语间,已经将镜静视作外人。
皇后恼火道:“再牵扯国事,她也是你的女儿,我的女儿,淑英的女儿!若淑英还活着,眼睁睁看你拿一条鱼试探女儿女婿,她该多伤心?”
提起孙贵妃,皇帝心里难受,于是也失了耐性,起了烦躁:“淑英就算知道了,她为人妾室,也需体谅我!”
“体谅你她难道还不够体谅你?还是我不够体谅你?”皇后眼角溢出泪来,蕴在眼尾深刻的皱纹里:“重八,为了立下本朝千秋万世的规矩,我,我们,都不预政事。外朝之事,只在你想听劝时劝一劝你,在你杀人时提醒你积德。可是进了后宫的门槛儿,就是家,既然是家,我做妻子的,总有几分地位罢?我就想咱们一大家子人,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,女眷亲睦。你为何连这点权力都不给我?好好儿一个家宴,先是故意来迟了,带着标儿立威,又弄出条白鲤鱼来孩子们的心,终究还是远了。老二心里不痛快,就连四儿都不爱说话了”说着说着,哽咽得发不出声,背过脸去,拿手背揩抹眼泪。
朱元璋争辩道:“我哪是带着标儿故意来迟,我是一不留神忘了时辰”
皇后冷笑道:“重八,我嫁给你,三十多年了,你骗不了我。”她红着眼圈,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,想让他看清楚,然而又慢慢无力地放下,目光也随着垂落:“别说是我,在座那些孩子们,哪个笨?哪个真的被你哄骗住了?”